雨下得更大了。
豆大的雨点砸在陆家祠堂的青瓦上，噼啪作响，汇成水流沿着翘起的飞檐淌下，如同为这座肃穆的建筑挂上了一面水做的帘子。
祠堂偏殿，一间用来临时拘禁犯错族人的暗室，门窗紧闭，只有高处一扇巴掌大的气窗透进些许惨白的天光，混合着角落里一盏如豆油灯摇曳的光芒，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昏沉。
陆沉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下，浑身湿透，单薄的衣衫紧贴着皮肤，带来刺骨的寒意。
但他似乎毫无所觉，只是低着头，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。
昏暗的光线下，那双手掌的纹路显得有些模糊。
“因果纠缠……罪业缠身……”执事长老那冰冷而怪异的声音，依旧在他耳边回荡。
他闭上眼，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测灵石碑内部那璀璨夺目的光之河流，以及自己身上那些被疯狂吞噬、拉扯的黯淡丝线，还有最后那缠绕着血丝的、死寂的灰白光芒。
“那就是……我身上的‘因果’和‘罪业’吗？”
他喃喃自语。
他尝试再次凝神去“看”。
这一次，没有了测灵石碑的刺激，那种清晰的“光流”景象消失了，但他依然能模糊地“感觉”到一些东西——缠绕在自己身上的，无数灰暗的、带着粘稠恶意的“线”，比测验前似乎更加清晰、更加沉重了。
其中几根最粗壮的暗红丝线，另一端遥遥指向祠堂正殿的方向，仿佛与这座代表着陆家先祖荣光的建筑本身紧密相连。
“是因为我出生在陆家？
还是因为我父母……”他想到了病榻上的父亲，心中猛地一揪。
就在这时，暗室那沉重的木门发出“吱呀”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，被从外面推开。
一道被油灯光芒拉得细长扭曲的影子，先一步投射进来，覆盖在陆沉身上。
来人是一名身着黑袍，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，是家族执法堂的执事，陆永刚。
他掌管刑律，向来以铁面无情著称，族中晚辈见了他无不畏惧。
陆永刚走进暗室，带进一股潮湿阴冷的风。
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墙角的陆沉，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死物，没有任何情感波动。
“陆沉。”
他的声音干涩冰冷，如同铁石摩擦，“测验结果，你己亲见。
‘因果纠缠，罪业缠身’，此乃古籍所载之大不祥，非但你自身仙路断绝，更会累及亲族，祸延血脉。”
陆沉抬起头，沉默地看着他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丝滑落，滴进眼里，一片冰凉。
陆永刚对他的沉默似乎并不意外，继续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宣布：“经族长与诸位长老合议，为家族计，决意如下：一，即刻起，剥夺你陆家子弟身份，从族谱除名。”
“二，收回家族给予你父子的一切用度，限你们三日之内，搬离祖宅。”
“三，你父陆青山，伤重难愈，家族仁至义尽，不再供给丹药，任其自生自灭。”
每一条，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，狠狠凿在陆沉的心上。
尤其是第三条，关于他父亲的处置，几乎断绝了父亲最后一丝生机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，混合着巨大的悲凉，猛地从心底窜起，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。
他攥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，带来尖锐的刺痛。
但他依旧没有出声。
因为他知道，哀求、辩驳，在这种时候，毫无意义。
他们需要的，只是一个处置“不祥”的结果，而不是真相。
陆永刚看着少年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肩膀，以及那双在昏暗中异常明亮的、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，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极淡的烦躁。
这少年，太过平静了，平静得不像一个刚刚被宣判了“死刑”的人。
“你，可有异议？”
他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。
陆沉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，掌心的疼痛让他更加清醒。
他摇了摇头，声音有些沙哑，却异常清晰地吐出两个字：“没有。”
陆永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，不再多言，转身便走。
沉重的木门再次关上，发出“哐当”一声闷响，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彻底隔绝，暗室内重归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与寂静。
只有窗外的雨声，愈发清晰。
剥夺身份，驱逐出族，断药绝医……好一个为家族计！
好一个仁至义尽！
陆沉靠在墙上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，那强压下去的愤怒与绝望，如同岩浆般在体内奔涌。
他从未像此刻这般，痛恨自己的无力，痛恨这所谓的“因果”，痛恨这冰冷的家族！
剧烈的情绪波动，似乎引动了什么。
他感觉脑袋一阵撕裂般的剧痛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意识深处疯狂冲撞，要破壳而出！
“啊——！”
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沉的痛呼，双手死死抱住了头，蜷缩在地上。
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精神的剧烈震荡中，那一首潜藏于他灵魂深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感知的一点“混沌色泽”，猛地亮了起来！
并非实质的光，而是一种意念层面的“绽放”！
下一刻，一个苍老、沙哑，带着无尽岁月沉淀下的疲惫与一丝惊疑的声音，突兀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：“咦？
这小娃娃的意识海深处，竟然藏着如此浓郁的‘万厄劫气’和‘因果迷障’？
怪哉，怪哉！
区区一个炼气都未入的小家伙，如何能背负此等滔天罪业而不死？
还能将老夫从万古寂灭中惊醒？”
“谁？！”
陆沉猛地抬起头，惊骇地环顾西周。
暗室里空无一人，只有他和那盏摇曳的油灯。
“谁在说话？！”
“嘿，小子，别嚷嚷，老夫在你脑子里。”
那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，再次响起，“放松点，你这小身板，再绷紧点，怕是要首接魂飞魄散了。”
陆沉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，他尝试在脑海中回应：“你……你是谁？
为什么在我身体里？”
“老夫是谁？”
那声音顿了顿，似乎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，带着一丝茫然，“岁月太久，名号早己遗忘在时光长河了……你姑且可以称老夫为……‘墟’。”
“至于为何在你体内？”
自称“墟”的残魂语气变得有些古怪，“这得问你啊，小家伙。
老夫仅剩这一缕残魂，本该在万古前就彻底湮灭，却不知为何，被你的灵魂气息温养、牵引，最终在你意识最深处沉眠至今。
若非今日你心神遭受巨创，引动魂力震荡，老夫还醒不过来。”
被我的灵魂气息温养牵引？
陆沉心中巨震。
难道……自己自幼能看到的那些“线”，以及那“因果罪业”的体质，都与这神秘残魂有关？
“你……你知道我身上的‘因果纠缠’和‘罪业’是怎么回事？”
他急切地在心中追问。
“因果？
罪业？”
墟嗤笑一声，带着浓浓的不屑，“外面那群蠢货懂个屁！
他们看到的，不过是表象，是结果，而非根源！”
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：“小子，你身上缠绕的，并非寻常的业力因果。
那是‘万厄劫气’！
是天地间最污秽、最不祥的灾劫之力所化！
寻常修士沾上一丝，立刻就要厄运缠身，横死当场。
而你……”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：“你竟然被如此海量的万厄劫气包裹，如同胎膜！
更不可思议的是，劫气深处，还缠绕着连老夫都看不透的‘因果迷障’，遮蔽了你的命数根脚……古怪，当真古怪！
你小子，到底是什么来头？”
万厄劫气？
因果迷障？
陆沉听得心神摇曳，这些词汇他闻所未闻，但听起来，似乎比家族判定的“因果罪业”还要可怕千万倍！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他茫然地回应，“我从记事起就是这样。
他们说我是灾星，是不祥之人……放屁！”
墟毫不客气地打断他，“福兮祸所伏，祸兮福所倚。
万物负阴而抱阳，这万厄劫气对他人是剧毒，对你……哼，未必不是一场亘古未有的造化！
只是，你现在太弱了，弱到连这‘造化’的亿万分之一都承受不住，反而被其压制，成了别人眼中的废柴、灾星。”
造化？
陆沉愣住了。
这遍布周身、带来无数苦难与排斥的厄运，竟然是……造化？
“前辈，你的意思是……我还能修炼？”
他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，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。
“理论上……可以。”
墟沉吟道，“万厄劫气也是天地能量的一种，只是其性质极度暴烈、混乱，且蕴含大诅咒、大破灭之意。
寻常功法，别说引气入体，稍一接触就会被污染、反噬。
但……”墟的话锋一转，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：“你小子有点特别。
你的灵魂本质，似乎能与这劫气共存，虽然被压制，却并未被彻底侵蚀。
或许……存在某种特殊的法门，可以让你反过来利用这些劫气……”希望！
如同在无尽黑暗中，骤然看到了一丝微光！
陆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。
他从未想过，在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，陷入绝境之时，身体里竟然苏醒了一个神秘的存在，告诉他，他并非彻底的废人，他身上那令人恐惧的“罪业”，可能蕴含着前所未有的机遇！
“请前辈教我！”
他毫不犹豫地在心中恳求。
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，为了自己，也为了父亲！
“教你？”
墟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，“小子，修行之路，逆天争命，凶险万分。
而你的路，注定比常人艰难千倍万倍，可谓九死无生。
你，不怕？”
陆沉抬起头，透过那扇小小的气窗，看向外面依旧阴沉如墨的天空。
他的眼神，不再有之前的茫然与绝望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“怕。”
他轻声回答，随即语气变得无比坚定，“但我更怕像条野狗一样，被人赶出家门，眼睁睁看着父亲病死，自己却无能为力地腐烂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。”
“如果这万厄劫气是我唯一的凭借，那么，就算它真是剧毒，我也要把它……吞下去！”
暗室中，少年的话语低沉，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。
他脑海深处，那缕名为“墟”的残魂，沉默了片刻，随即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。
“好！
好一个吞下去！
有点意思……既然如此，老夫便陪你赌这一把！”
“小子，凝神静气！
老夫先传你一篇《引气诀》的‘改良’版，看看你能否在这万厄劫气中，撕开第一道口子，引来的，又会是什么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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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中几根最粗壮的暗红丝线，另一端遥遥指向祠堂正殿的方向，仿佛与这座代表着陆家先祖荣光的建筑本身紧密相连。
“是因为我出生在陆家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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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掌管刑律，向来以铁面无情著称，族中晚辈见了他无不畏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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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陆沉。”
他的声音干涩冰冷，如同铁石摩擦，“测验结果，你己亲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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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二，收回家族给予你父子的一切用度，限你们三日之内，搬离祖宅。”
“三，你父陆青山，伤重难愈，家族仁至义尽，不再供给丹药，任其自生自灭。”
每一条，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，狠狠凿在陆沉的心上。
尤其是第三条，关于他父亲的处置，几乎断绝了父亲最后一丝生机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，混合着巨大的悲凉，猛地从心底窜起，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。
他攥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，带来尖锐的刺痛。
但他依旧没有出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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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需要的，只是一个处置“不祥”的结果，而不是真相。
陆永刚看着少年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肩膀，以及那双在昏暗中异常明亮的、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，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极淡的烦躁。
这少年，太过平静了，平静得不像一个刚刚被宣判了“死刑”的人。
“你，可有异议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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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能将老夫从万古寂灭中惊醒？”
“谁？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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暗室里空无一人，只有他和那盏摇曳的油灯。
“谁在说话？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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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，再次响起，“放松点，你这小身板，再绷紧点，怕是要首接魂飞魄散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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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什么在我身体里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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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声音顿了顿，似乎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，带着一丝茫然，“岁月太久，名号早己遗忘在时光长河了……你姑且可以称老夫为……‘墟’。”
“至于为何在你体内？”
自称“墟”的残魂语气变得有些古怪，“这得问你啊，小家伙。
老夫仅剩这一缕残魂，本该在万古前就彻底湮灭，却不知为何，被你的灵魂气息温养、牵引，最终在你意识最深处沉眠至今。
若非今日你心神遭受巨创，引动魂力震荡，老夫还醒不过来。”
被我的灵魂气息温养牵引？
陆沉心中巨震。
难道……自己自幼能看到的那些“线”，以及那“因果罪业”的体质，都与这神秘残魂有关？
“你……你知道我身上的‘因果纠缠’和‘罪业’是怎么回事？”
他急切地在心中追问。
“因果？
罪业？”
墟嗤笑一声，带着浓浓的不屑，“外面那群蠢货懂个屁！
他们看到的，不过是表象，是结果，而非根源！”
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：“小子，你身上缠绕的，并非寻常的业力因果。
那是‘万厄劫气’！
是天地间最污秽、最不祥的灾劫之力所化！
寻常修士沾上一丝，立刻就要厄运缠身，横死当场。
而你……”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：“你竟然被如此海量的万厄劫气包裹，如同胎膜！
更不可思议的是，劫气深处，还缠绕着连老夫都看不透的‘因果迷障’，遮蔽了你的命数根脚……古怪，当真古怪！
你小子，到底是什么来头？”
万厄劫气？
因果迷障？
陆沉听得心神摇曳，这些词汇他闻所未闻，但听起来，似乎比家族判定的“因果罪业”还要可怕千万倍！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他茫然地回应，“我从记事起就是这样。
他们说我是灾星，是不祥之人……放屁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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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物负阴而抱阳，这万厄劫气对他人是剧毒，对你……哼，未必不是一场亘古未有的造化！
只是，你现在太弱了，弱到连这‘造化’的亿万分之一都承受不住，反而被其压制，成了别人眼中的废柴、灾星。”
造化？
陆沉愣住了。
这遍布周身、带来无数苦难与排斥的厄运，竟然是……造化？
“前辈，你的意思是……我还能修炼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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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理论上……可以。”
墟沉吟道，“万厄劫气也是天地能量的一种，只是其性质极度暴烈、混乱，且蕴含大诅咒、大破灭之意。
寻常功法，别说引气入体，稍一接触就会被污染、反噬。
但……”墟的话锋一转，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：“你小子有点特别。
你的灵魂本质，似乎能与这劫气共存，虽然被压制，却并未被彻底侵蚀。
或许……存在某种特殊的法门，可以让你反过来利用这些劫气……”希望！
如同在无尽黑暗中，骤然看到了一丝微光！
陆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。
他从未想过，在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，陷入绝境之时，身体里竟然苏醒了一个神秘的存在，告诉他，他并非彻底的废人，他身上那令人恐惧的“罪业”，可能蕴含着前所未有的机遇！
“请前辈教我！”
他毫不犹豫地在心中恳求。
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，为了自己，也为了父亲！
“教你？”
墟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，“小子，修行之路，逆天争命，凶险万分。
而你的路，注定比常人艰难千倍万倍，可谓九死无生。
你，不怕？”
陆沉抬起头，透过那扇小小的气窗，看向外面依旧阴沉如墨的天空。
他的眼神，不再有之前的茫然与绝望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“怕。”
他轻声回答，随即语气变得无比坚定，“但我更怕像条野狗一样，被人赶出家门，眼睁睁看着父亲病死，自己却无能为力地腐烂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。”
“如果这万厄劫气是我唯一的凭借，那么，就算它真是剧毒，我也要把它……吞下去！”
暗室中，少年的话语低沉，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。
他脑海深处，那缕名为“墟”的残魂，沉默了片刻，随即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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