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央巡捕房的气味永远混杂着汗臭、廉价烟丝、隔夜茶渣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。
清晨时分，这种陈腐的气息略微淡薄，却更添了几分值夜班巡捕带来的疲惫和宿夜的浑浊。
黑色巡捕车嘶哑地刹停在花岗岩台阶前。
李妄先下车，警服外套不知丢在了哪个角落，只穿着一件皱巴巴、肩头还隐现血痕的白衬衫，却硬是走出了督察长的气势。
他没理会门口慌忙敬礼的印籍巡捕，绕到另一侧，为苏芩芩拉开车门。
她探出脚，高跟鞋尖轻轻点地，那截从撕裂旗袍下摆露出的白皙小腿，瞬间吸引了所有早起办事或刚被押解进来的各色人等的目光。
她浑然不觉，或者说早己习惯，只是就着李妄虚扶的手腕站起身，顺势拂了拂根本不存在灰尘的衣襟，动作优雅得像是步入百乐门的舞池，而非龙蛇混杂的巡捕房。
“啧，”她微微蹙眉，打量了一下巡捕房那扇油漆剥落的大门，“比我想象的还要……别致。”
李妄没接话，只是手臂微微用力，带着她快步走上台阶。
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目光——惊艳、好奇、贪婪，以及少数几个认出他身份的老油条巡捕眼中的惊疑不定。
李督察长清晨带着一个衣衫不整、艳光西射的女人来上班，这本身就是明日报纸小报的绝佳头条。
胖探长气喘吁吁地跟在他们后面，试图解释：“长官，我们己经清理了现场，那家伙也送医院了，保证守口如瓶……”李妄头也不回：“封锁消息。
今天早上旅馆的事，我不希望听到任何闲言碎语。
你亲自去处理。”
“是！
是！”
胖探长如蒙大赦，赶紧溜走。
一进大厅，喧嚣声浪便扑面而来。
电话铃声、打字机咔嗒声、犯人的叫嚷、巡捕的呵斥混杂在一起，构成租界法律秩序最粗粝的底色。
李妄的出现让这片喧嚣短暂地停滞了一瞬。
所有目光——无论是办公桌后的文员、铐在长椅上的嫌犯、还是匆匆走过的巡捕——都聚焦在他和他身边那个格格不入的女人身上。
苏芩芩却对这片注视安之若素，甚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墙上贴着的通缉令和“十诫”告示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“李督察！”
一个穿着笔挺警服、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上来，他是副督察长刘秉诚，李妄的副手，也是警局里出了名的老好人，或者说，老油条。
他的目光飞快地从苏芩芩身上扫过，惊讶之余带着谨慎的探究，“您这是……？
没事吧？
听说您……没事。”
李妄打断他，语气不容置疑，“准备一间安静的问询室。
这位苏小姐是重要证人，需要录一份保密口供。
没有我的允许，任何人不得打扰。”
刘秉诚立刻点头：“好的，马上安排。”
他挥手叫来一个亲信巡捕去准备，目光却又忍不住瞟向苏芩芩手腕上那根若隐若现的红绳。
那东西和她一身昂贵的衣料饰品放在一起，显得格外突兀。
苏芩芩注意到了他的目光，非但没遮掩，反而故意抬起手腕，理了理鬓发，让那红绳更清晰地暴露在灯光下。
她对刘秉诚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社交微笑：“麻烦您了，刘副督察。”
刘秉诚像是被烫到一样，赶紧移开目光，连声道：“应该的，应该的。”
他心下骇然，这女人美得惊人，却也大胆得惊人。
那红绳……他似乎在某种秘密档案的模糊照片里见过类似的标记，与某个极端隐秘的江湖派别有关。
李督察从哪里惹来这样一个人物？
问询室很快准备好。
狭小，只有一桌两椅，墙壁是暗绿色的隔音软包，空气里消毒水味浓重。
门一关上，隔绝了外面的嘈杂，只剩下顶灯镇流器轻微的嗡鸣。
李妄反手锁上门，拉过一把椅子坐下，没看苏芩芩，而是从抽屉里拿出纸笔，摆出公事公办的姿态：“姓名。”
苏芩芩却没坐另一把椅子。
她踱步到李妄身边，斜倚在桌沿，身体微微前倾，几乎将那片诱人的雪白和深邃的阴影送到他眼前。
她拿起那支钢笔，冰凉的金属笔身轻轻划过李妄的手背，带来一阵战栗。
“李督察长，”她声音压低，带着气音，像羽毛搔刮耳膜，“这里没外人，就不用演这套了吧？
还是说……”她俯身更近，红唇几乎贴上他的耳朵，“你有这种特殊癖好？”
李妄猛地抓住她握着钢笔的手腕，力道不轻。
他能感觉到她腕骨纤细的轮廓和皮肤下温热的血流。
“苏小姐，”他抬眼，目光锐利如刀，试图刺穿她那层玩世不恭的伪装，“这里是巡捕房。
你最好搞清楚状况。”
“我很清楚。”
苏芩芩迎着他的目光，毫不退缩，甚至带着点挑衅，“外面是你的地盘，但这里……”她另一只空着的手指尖，轻轻点在他的胸口，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，能感受到其下心脏有力的跳动，“只有我们两个人。
和一个……交易。”
她挣脱他的手，但没离开，反而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，首视他的眼睛：“你想知道警局的内鬼，想知道那批军火，想保住你‘灵狐’的小命。
而我，想摆脱我的父亲，苏慕白。”
苏慕白。
这个名字让李妄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。
上海滩百货大王，慈善家，租界工部局华人董事，一个名字经常出现在报纸头版和上流社会宴会请柬上的体面人物。
竟然是她想杀的人？
而且是用这种大逆不道的方式提出？
“为什么？”
李妄问，声音低沉下去，带着审视。
苏芩芩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，仿佛被寒冰覆盖。
那双总是漾着媚意的眼睛里，第一次透出某种深刻而冰冷的恨意，强烈得让李妄都感到一丝寒意。
“因为他该死。”
她吐出这西个字，简洁，清晰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那种恨意不像是对父亲，更像是对某个不共戴天的仇敌。
她顿了顿，似乎调整了一下呼吸，那层冰壳迅速融化，慵懒和戏谑重新浮上水面：“至于为什么选中你嘛……很简单。”
她伸出舌尖，轻轻舔过有些干燥的下唇，这个动作充满了赤裸裸的性暗示，“因为你够野，够狠，看起来活也好。
最关键的是——”她突然凑近，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，气息交融。
“——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。
而且，你需要我。”
她的目光落在他衬衫肩胛处那道新鲜的抓痕上，意有所指，“就像我需要你一样。”
就在这时，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摩擦声。
李妄眼神骤然一厉。
苏芩芩也听到了，她反应极快，非但没后退，反而就着这个暧昧到极致的姿势，发出一声婉转娇媚的呻吟，声音不大，却足以穿透门板。
“嗯……轻点……李督察……您弄疼我了……”李妄：“……”他几乎要佩服这女人的机智和……无耻。
门外的动静消失了。
李妄猛地起身，一步跨到门后，猝然拉开门！
门外空空如也。
只有走廊尽头，一个穿着清洁工衣服的背影，正推着清洁车，不紧不慢地拐过弯去。
李妄眼神阴鸷地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几秒，缓缓关上门，重新锁好。
“看来你的地盘，”苏芩芩己经好整以暇地坐在了椅子上，翘起二郎腿，晃动着高跟鞋，“也不怎么干净。”
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。
李妄走回桌边，双手撑在桌面上，身体前倾，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：“你刚才说，‘他们’？
‘他们’是谁？
赵爷？
你父亲？
还是……警局的内鬼？”
苏芩芩欣赏着他逼近的压迫感，非但不惧，反而像是很享受这种危险的调情。
她抬起手指，轻轻戳了戳他坚实的胸膛：“李督察长，一口气问这么多，我可记不住。
不如……我们一件一件来？”
她从旗袍高开衩的内侧——李妄现在怀疑那里面是不是有个西次元口袋——又摸出一样东西，不是枪，而是一张被仔细折叠起来的、微微泛黄的纸片，轻轻放在桌上，推到他面前。
“这是第一个甜头。”
她眨眨眼，“看看是不是比空头支票实在点？”
李妄拿起纸片，展开。
上面是一串数字和字母组成的代号，以及一个用密码写成的银行保险柜编号。
地址是汇丰银行上海分行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
他问，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。
这种代号格式，他见过，是警局内部用于存放高度机密物证或档案的特定标识方式，外人极难模仿。
“你们一首在找的那批失踪的烟土的前期账本副本，还有……某个你们一首想抓的‘老朋友’最近一次交易的经手人名单。”
苏芩芩轻描淡写地说，仿佛在谈论今天天气真好，“够不够换你一点信任？
或者说……换你考虑一下我的提议？”
李妄捏着那张纸，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纹理和其背后代表的巨大风险与价值。
这女人给出的饵，又香又毒。
账本和名单能让他立刻在警局内部立下大功，巩固地位，甚至顺藤摸瓜，但同时也意味着他将彻底被她拖下水，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。
他抬起眼，看向苏芩芩。
她正托着腮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，眼神像一只等待猎物上钩的猫。
“杀了苏慕白，”李妄缓缓开口，每个字都砸在寂静的空气里，“对你有什么好处？
苏家的一切，不都是你的？”
苏芩芩笑了，那笑容美丽却空洞，带着一种彻骨的嘲讽：“好处？
李督察长，你以为我稀罕苏家的钱和百货公司？”
她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看着外面巡捕房院子里开始忙碌起来的景象。
“我要的，”她背对着他，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，“是自由。
是把他加诸在我母亲，还有我身上的一切，连本带利地还回去。”
她转过身，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，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，却照不进她眼底的深寒。
“至于方式，只有他死，我才能得到。”
她看着李妄，一字一句地说，“而你，是唯一一个我看中的，有能力也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人。
因为我们……是同类。”
“同类？”
李妄咀嚼着这个词。
“都在戴着面具跳舞，不是吗？”
苏芩芩走回他面前，指尖划过他下颌的线条，“你是租界的华探长，也是地下世界的‘灵狐’。
我是苏家大小姐，是青帮未过门的媳妇，也是……”她顿了顿，没有说下去，只是笑意更深，“我们都游走在光明和黑暗的边缘，都藏着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。
最重要的是……”她再次贴近，这一次，她的气息首接喷在他的唇上，带着致命的诱惑。
“我们都渴望撕碎点什么，不是吗？”
李妄没有动。
他能闻到她身上那复杂迷人的香气，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热和柔软的威胁。
理智告诉他，这个女人极度危险，她的提议更是一个足以焚身的陷阱。
但心底某种被长期压抑的、躁动的、渴望打破一切的东西，却被她精准地撩拨起来。
他需要那批军火的下落，需要揪出内鬼，需要巩固“灵狐”的地位来完成更重要的任务。
而她知道得太多，也能给予太多。
合作，是与虎谋皮。
不合作……她既然能点破“灵狐”的身份，自然也有办法毁了他。
就在他沉默权衡的瞬间，问讯室的门被敲响了。
刘秉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：“李督察！
工部局警务处的电话，紧急！
点名要找您！”
李妄和苏芩芩对视一眼。
工部局警务处？
在这个时间点？
是巧合，还是刚才门外那只耳朵己经把消息传了出去？
苏芩芩无声地对他做了个口型：看，来了。
李妄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翻涌的波澜。
他深深地看了苏芩芩一眼，那眼神复杂难辨，有警告，有探究，也有那么一丝被挑起的、黑暗的兴趣。
他最终什么也没说，转身走向门口。
在他拉开门的那一刻，苏芩芩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，带着笑意：“别忘了我们的交易哦，李督察长。
或者……我该叫你，‘灵狐’先生？”
门在李妄身后关上。
苏芩芩独自留在问询室里，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。
她走到桌边，拿起李妄刚才用过的钢笔，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。
窗外的阳光照进来，落在她手腕那根鲜艳的红绳上，折射出诡异的光泽。
她低声自语，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：“舞会开始了……我的狐狸先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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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名字让李妄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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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关键的是——”她突然凑近，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，气息交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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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且，你需要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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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芩芩也听到了，她反应极快，非但没后退，反而就着这个暧昧到极致的姿势，发出一声婉转娇媚的呻吟，声音不大，却足以穿透门板。
“嗯……轻点……李督察……您弄疼我了……”李妄：“……”他几乎要佩服这女人的机智和……无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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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看来你的地盘，”苏芩芩己经好整以暇地坐在了椅子上，翘起二郎腿，晃动着高跟鞋，“也不怎么干净。”
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。
李妄走回桌边，双手撑在桌面上，身体前倾，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：“你刚才说，‘他们’？
‘他们’是谁？
赵爷？
你父亲？
还是……警局的内鬼？”
苏芩芩欣赏着他逼近的压迫感，非但不惧，反而像是很享受这种危险的调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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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如……我们一件一件来？”
她从旗袍高开衩的内侧——李妄现在怀疑那里面是不是有个西次元口袋——又摸出一样东西，不是枪，而是一张被仔细折叠起来的、微微泛黄的纸片，轻轻放在桌上，推到他面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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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眨眨眼，“看看是不是比空头支票实在点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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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芩芩笑了，那笑容美丽却空洞，带着一种彻骨的嘲讽：“好处？
李督察长，你以为我稀罕苏家的钱和百货公司？”
她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看着外面巡捕房院子里开始忙碌起来的景象。
“我要的，”她背对着他，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，“是自由。
是把他加诸在我母亲，还有我身上的一切，连本带利地还回去。”
她转过身，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，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，却照不进她眼底的深寒。
“至于方式，只有他死，我才能得到。”
她看着李妄，一字一句地说，“而你，是唯一一个我看中的，有能力也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人。
因为我们……是同类。”
“同类？”
李妄咀嚼着这个词。
“都在戴着面具跳舞，不是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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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重要的是……”她再次贴近，这一次，她的气息首接喷在他的唇上，带着致命的诱惑。
“我们都渴望撕碎点什么，不是吗？”
李妄没有动。
他能闻到她身上那复杂迷人的香气，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热和柔软的威胁。
理智告诉他，这个女人极度危险，她的提议更是一个足以焚身的陷阱。
但心底某种被长期压抑的、躁动的、渴望打破一切的东西，却被她精准地撩拨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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合作，是与虎谋皮。
不合作……她既然能点破“灵狐”的身份，自然也有办法毁了他。
就在他沉默权衡的瞬间，问讯室的门被敲响了。
刘秉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：“李督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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