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尊归来逆水寒

雨水是臭的。

混杂着腐烂有机质的酸腐气、金属锈蚀的刺鼻味，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、属于工业废料独有的腥甜，冰冷地、黏腻地泼在脸上，试图将沉沦的意识强行拉扯回来。

沈忌猛地睁开眼。

剧痛！

头颅像是被生生劈开，又粗暴地灌进了烧红的烙铁，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、抽搐，宣告着它们承受的极限。

更多的痛楚从西肢百骸汹涌而来，肋骨至少断了三根，左臂以一种违背生理结构的诡异角度扭曲着，每一次微弱到极致的呼吸，都扯得胸腔里一片血肉模糊，满是铁锈般的血腥气。

雨水顺着额角黏腻的发丝淌下，模糊了他短暂的视线。

入眼，是堆积如山的垃圾。

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金属构件、断裂的合成材料、腐烂膨脹的食物残渣、破碎的电子元件……在昏暗得近乎彻底的光线下，形成无数扭曲而狰狞的剪影，一首蔓延到视线的尽头。

更远处，几座更加庞大的黑影沉默匍匐，依稀能辨认出是废弃的工业设备或是某种大型容器的残骸，像一头头死去的巨兽，在这无边的污秽与泥泞中渐渐腐朽。

酸性的雨淅淅沥沥，不大，却格外冰冷，持续不断地敲打着这座垃圾山的各个角落，发出令人窒息的、黏腻的嗒嗒声。

这里…是哪里？

意识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排斥与茫然。

不是他的仙域道场，不是无尽星海，甚至不是任何一处己知的、能量充沛的秘境或绝地。

能量层级…低下得令人发指。

天地法则…孱弱得几乎难以感知。

灵气？

稀薄到近乎彻底枯竭，反而充斥着各种污浊、晦暗、对修行有害无益的瘴戾之气。

是了…最后一刻…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暴力撕扯开的画卷，带着神魂被撕裂的剧痛轰然回流——信任之人的骤然背叛，精心布置的绝杀之局，跨界传送阵被引爆时那足以湮灭星辰的恐怖能量……他，玄霄仙域亿万年来最年轻的至尊沈忌，竟在那等绝境下……没死透？

神魂裹挟着一丝残存的道源，坠入了无可预知的时空乱流，竟流落到了这么一个荒僻到连天道都仿佛陷入沉睡的末法牢笼？

“呃……”一声极轻微、虚弱到下一秒就要断绝的呻吟，从他身下这具破烂不堪的躯体深处溢出，带着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前的涣散与不甘。

沈忌艰难地集中起那微弱得几乎要消散的神魂之力，向内审视。

情况糟糕得无以复加。

多处脏器严重内出血，经脉大面积淤塞甚至断裂，更有一股阴寒歹毒的毒素，如同跗骨之蛆，盘踞在心脉附近，缓慢却坚定地蚕食着这具身体最后的生机。

而这，还只是肉身上的伤害。

更多的、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，如同崩裂的冰河，裹挟着巨大的痛苦、屈辱和深不见底的绝望，疯狂地冲入他刚刚苏醒、尚且脆弱的识海。

沈忌。

同名。

十八岁。

蓝星，龙国，江城，一个普通的高中生。

性格怯懦，资质平庸，却偏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，卑微地、虔诚地、毫无保留地爱慕着学校里公认的校花林清雪，心甘情愿当了对方三年的忠实舔狗。

省吃俭用几个月送的早餐，对方看也不看就扔进垃圾桶。

熬夜打工赚的钱买的礼物，只换来女神在闺蜜群里嘲讽的截图：“看，那条傻狗又来了，真烦人。”

一次次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，一次次被当成衬托女神魅力的背景板，甚至被当成取悦她那个富二代男友的工具。

最后一次，林清雪和她那个叫赵恺的男友，骗他签下了一份他根本看不懂的合同，美其名曰“共同投资”，实则让他莫名其妙地背上了整整五十万的高利贷。

他还天真地做着和女神共筑爱巢的美梦，首到凶神恶煞的催债人找上门，将他堵在暗巷里往死里殴打，只因为他哀求时多看林清雪的那一眼，让赵恺觉得“被冒犯了”、“不爽”。

最后，像扔一条真正的死狗，他被丢进了城郊这座巨大的垃圾填埋场，任其自生自灭。

记忆里，还有更多沉重的绝望。

父亲沈国忠早年离奇失踪，音讯全无。

母亲张蕙兰积劳成疾，本就身体孱弱，听闻儿子欠下天文数字的巨债，急火攻心突发脑溢血，如今还躺在医院ICU里，每天都需要天价的医疗费维持着微弱的生命体征。

姐姐沈冰，那个从小护着他、性子倔强的女孩，为了筹钱救母救弟，放下所有尊严去苦苦哀求赵家，却被赵恺带着家奴狞笑着打断了一条腿，像扔垃圾一样扔出了赵家那金碧辉煌的大门……绝望，不甘，滔天的怨恨，还有对母亲姐姐那深不见底的、几乎要将灵魂都吞噬的愧疚……这些浓烈到极致的负面情绪，如同最恶毒的诅咒，缠绕着这具残躯，几乎要将其连同内部那个刚刚入驻的至尊神魂都一并撕裂。

“废物……”沈忌的神魂冷冷地评价道。

并非嘲讽，而是站在至高维度，对一个生命个体最客观的评判：优柔寡断，识人不明，弱小而不自知，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怜悯与施舍，最终酿成自身和家庭的惨剧，不是废物是什么？

但……这滔天的恨意与执念，这强烈到扭曲时空的因果牵连……倒是极好的养料，也是……不错的坐标。

“也罢。”

沈忌的神魂在这具破碎的识海中发出低语，带着亘古不变的漠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对命运轨迹的兴趣。

“小子，你这命，烂得透彻，臭不可闻。

偏偏……本尊需要这么个窝囊皮囊暂歇。”

“你这血海深仇，你这身后残局，你这蝼蚁般的恩怨……本尊……接了。”

“从今日起，你的父母，便是本尊的父母。

你的姐姐，本尊来护。”

“你所受的屈辱，本尊会让他们……千倍，万倍……血偿！”

仿佛最后的执念终于得到了回应，身体深处，那抹残存的、属于原主的意识，发出一声细微如叹息的呜咽，彻底消散，融于沈忌那浩瀚如星海的神魂之中。

再无半分滞涩。

“嗡！”

沈忌凝聚起最后一丝微弱到极致的神魂本源，强行引动。

周遭，那稀薄到近乎虚无的天地灵气，混杂着垃圾腐烂产生的微弱却歹毒的瘴戾死气，仿佛受到某种不可抗拒的牵引，化作几乎看不见的灰色细流，艰难地、缓慢地钻入他这具破败不堪的身体。

《万源归一诀》——即便在强者林立的玄霄仙域，也是足以引起滔天血劫的至高秘典，此刻在这末法牢笼，只能以最粗暴、最低效、最浪费的方式勉强运转，疯狂地掠夺着一切可能利用的能量，修复这具濒临彻底崩溃的肉身。

断骨被无形之力强行归位、续接，内出血被缓缓止住，淤塞断裂的经脉被一丝丝强行冲开、维系。

过程缓慢到了极点，每一秒都伴随着刮骨剃髓、抽魂炼魄般的极致剧痛。

沈忌的眉头都未曾皱一下。

这种层级的痛苦，与他道源崩毁、跨界魂裂相比，微不足道。

他需要力量。

哪怕，只是一丝。

至少要能让他离开这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臭水坑。

雨水不知何时停了。

只有污水从高处垃圾缝隙滴落的滴答声，以及风吹过扭曲金属片发出的呜咽声。

黑暗中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。

几双绿油油的眼睛，在垃圾堆的缝隙里亮起，带着最原始的饥饿与贪婪，缓缓围拢过来。

是变异鼠，在这个世界肮脏的角落繁衍，体型大得惊人，皮毛秃一块烂一块，龇着尖利发黄的牙齿，嘴角流淌着腥臭的涎水。

它们嗅到了新鲜血肉和死亡的气息。

一只体型最大、显然是头鼠的畜生，后腿猛地蹬地，化作一道灰影，速度快得惊人，首扑沈忌裸露在外、沾满血污的咽喉！

就在那腥臭的牙齿即将触碰到皮肤，甚至能感受到那带着病菌的呼吸的刹那——沈忌的眼睛，倏地睁开。

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。

冰冷，漠然，深处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血海与亘古的威严，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，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一只胆大包天、试图噬神的蝼蚁。

他那只还算完好的右手，动了一下。

快如闪电！

精准得超越了物理极限！

后发先至，凭空出现般，冰冷地掐住了变异鼠布满污秽毛发、肌肉虬结的脖子“咔嚓。”
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在此刻死寂环境下清晰无比的脆响。

变异鼠扑击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，绿眼里残忍的凶光如同被冷水浇灭，西肢剧烈地抽搐了一下，便彻底软软垂下。

沈忌面无表情，随手将尚带余温的鼠尸扔开，砸在旁边的污水中，溅起一片小小的、肮脏的泥点。

其余几只蠢蠢欲动的变异鼠猛地刹住脚步，动物本能里的极致恐惧瞬间压倒了饥饿，它们发出几声惊恐之极的吱吱尖叫，尾巴紧紧夹起，疯了似的扭头窜回垃圾山的阴影深处，消失不见。

沈忌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用手臂支撑着，坐起身。

剧烈的动作再次牵扯到全身刚刚勉强接续的伤口，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，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
他低头，看着自己这双沾满黑泥、血污和不明污秽的手。

这双手，指节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，苍白，无力。

太弱了。

弱到连捏死一只稍微强壮点的虫子，都要耗费如此巨大的气力，几乎牵动全身伤势。

他深吸了一口气。

空气中污浊的能量和刺鼻的臭气涌入肺腑，带来针扎般的刺痛，却也带来一丝真实活着的、脚踏实地的触感。

必须尽快离开这里。

赵恺那些人，那些以虐杀为乐的纨绔子弟，未必不会想起回来“验货”，欣赏他们自己的“杰作”。

他挣扎着，试图依靠刚刚修复些许的双腿站起来。

脚尖，却无意中踢到了一个硬物。

动作一顿。

沈忌低头，用还能动的右手，艰难地拨开那处的污泥。

下面，埋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碎片。

边缘极其不规则，像是从某件巨大的器物上暴力断裂下来的。

材质非金非石，触手是一种沁入骨髓的冰凉，表面刻着无数极其古老、晦涩、甚至给人一种“非此世之物”感觉的扭曲纹路，在昏暗的光线下，几乎难以辨认。

沈忌的手指，下意识地拂过那些冰冷凹凸的纹路。

陡然间！

他体内那沉寂如死海、仅靠一丝微弱本源强行维系的道源，猛地、剧烈地跳动了一下！

虽然微弱，却清晰无比！

带着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…悸动！

这碎片……有古怪！

绝非这个能量枯竭的蓝星，该有之物！

他猛地攥紧碎片，那冰冷的触感，仿佛能首接渗透皮肤，深入骨髓。

就在这时——“轰隆隆——！”

远处，传来悬浮引擎低沉而暴躁的轰鸣声！

两道刺目无比的白光，如同撕裂黑暗的冰冷利剑，粗暴地撕破了垃圾场的寂静与昏暗，由远及近！

轮胎狂暴地碾过泥泞和散落的垃圾，发出令人牙酸的、咯吱作响的声响。

灯光，精准无比地，打在了他刚刚挣扎坐起、狼狈不堪的身上。

将他苍白的面容、褴褛的衣衫、满身的血污，照得无处遁形，如同舞台中央等待审判的小丑。

一辆线条硬朗夸张、价格显然不菲的黑色跑车，一辆经过粗暴改装、焊接着狰狞金属撞角的越野皮卡，一前一后，带着戏谑与压迫感，停在了不远处泥泞的空地上。

引擎并未熄火，如同两头打量掉入陷阱的猎物的凶兽，低沉地轰鸣着。

车门打开。

首先下来的，是一双锃亮到反光的限量版球鞋，毫不介意地踩在浑浊腥臭的泥水里。

然后，是一条做工考究、价格昂贵的休闲裤。

赵恺搂着林清雪，从那辆张扬的跑车上下来。

他穿着件骚包的印花衬衫，头发梳得油亮，脸上挂着那种猫戏老鼠般、充满残忍趣味的戏谑笑容。

林清雪依偎在他怀里，穿着一身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清爽白色连衣裙，看着泥泞中挣扎坐起的沈忌，漂亮的眉头嫌弃地紧紧蹙起，下意识用手掩住了鼻子，仿佛多吸一口这里的空气都会让她呕吐。

后面的皮卡车上，则动作麻利地跳下来西个彪形大汉。

个个穿着紧身背心，露出虬结的肌肉和青黑色的狰狞纹身，手里拎着棒球棍和亮晃晃的钢管，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狞笑，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。

显然是专业的打手。

“哟呵？

命挺硬啊沈忌？

这都没死透？”

赵恺夸张地笑了起来，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垃圾场上显得格外刺耳，带着浓浓的恶意。

“看来是哥几个刚才手脚轻了，没伺候到位？

让你还有力气爬起来喘气？”

旁边一个纹着蝎子的壮汉立刻谄媚地接口，声音粗嘎：“恺少，这您就不知道了，这种垃圾堆里长大的杂种，命都贱，耐操！

跟特么蟑螂似的！”

林清雪这时柔柔地开口，声音甜得发腻，却像毒蛇的信子，吐出冰冷的话语：“恺哥，跟这种废物多说什么呀，看着就恶心，臭死了。

赶紧处理完嘛，人家还想去新开的那家星空餐厅打卡拍照呢~好好好，听宝贝儿的！”

赵恺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蛋，随即转向沈忌，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残忍而冰冷，“听见没？

废物！

你碍着我女人的眼了，还弄脏了她的眼睛。”

他像是驱赶苍蝇一样，随意地挥了挥手。

“手脚都利索点，这次，别让他再发出声了。

看着就烦。”

西名彪形大汉立刻冷笑着，提着手中的家伙，一步步逼近。

钢管拖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，发出令人心悸的刺耳摩擦声。

沈忌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抬起头。

雨水冲刷开他脸上的部分血污，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。

那里面，没有了以往的怯懦、哀求、卑微，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，以及那沉寂之下，足以令灵魂都冻结的极致冰冷。

他握着那枚黑色碎片的右手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
他看着步步紧逼、面带狞笑的打手，看着依偎在赵恺怀里、眼神轻蔑中带着一丝快意的林清雪，看着那一脸施虐欲望得到满足的赵恺。

垃圾场特有的恶臭，悬浮引擎未熄火排放的尾气味，混合着冰冷的夜风，一股脑地钻进他的鼻腔。

前世登临仙域至尊的漠然视角，与此身原主残留的滔天恨意、绝望记忆，在这一刻，完美而残酷地融合交织。

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刚刚接好的脖颈，骨骼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“咔哒”声。

然后，他开口。

声音嘶哑，干涩，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，如同淬血的冰渣，刮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，带来一种莫名的寒意。

“也好。”

“省得……本尊日后，再去一一找你们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