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却将我推到祖父跟前: 父亲,薇儿自幼养在儿媳跟前,她身子羸弱,性子绵软,若去了凌家那便是羊入虎口……
棠儿就不同了,她从小就在外头长大,和几个哥哥打打闹闹,身子又一向强,她的脾气秉性一定更合凌少主心意,不如就让棠儿替嫁去康郡吧
我心口堵得难受。
母亲不愿堂姊嫁过去受苦,却舍得将我推出去?
出嫁三年后我再回故都,全城嘲我成了孀妇。
而堂姊却喜滋滋准备嫁给康郡新主君。
可康郡女君,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。
1
夫人有令,请女郎下马车步行入内,这些箱奁均要查验过才可带入城,免得带些奸细之物入城
一到燕郡,我们一行人便被拦了下来。
掀开车帘,拦下我们的正是堂姊的贴身婢女兰荷。
她身后跟着几个仆妇,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。
还没等我回应,一个仆妇直接将我从马车内拽了下来。
事发突然,我一时没站稳,脚下一滑跌倒在地。
竹月立马将我扶了起来,为我掸去衣裙上的灰尘,怒气冲冲看向兰荷。
你们做什么?我们小姐好歹也是康郡女君,你唤她女郎已是坏了规矩,如今还如此对待小姐?
女君好歹也是燕郡女,夫人嫡亲的闺女,轮不到你们如此放肆
兰荷眼中的嘲讽之意更甚: 夫人嫡亲的闺女?
想当年夫人为了救我们女郎,可很是舍得把你们这位金尊玉贵的嫡亲闺女推出去联姻的,现如今你们那位主君尸骨无存,一介孀妇也能被称作康郡女君?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……
看着城外越围越多的百姓,我心一紧。
近日康郡大乱,凌墨平乱时被叛军打落悬崖,至今未能找到尸骨。
临走前因放心不下我,让我暂回燕郡避避风头。
不曾想,刚到康郡地界,就传来凌墨尸骨无存的消息。
我不欲因家事让他人瞧了笑话,略过兰荷,带着竹月往城门内走去。
兰荷却拿过一盆水,朝我身上泼了过来。
女郎莫怪,您从康郡来,又刚丧了夫……夫人特地交代了奴婢要给女郎好好冲冲身上的晦气,以免冲撞了我家女郎的喜事。
我浑身湿透,狼狈万分。
好在竹月眼疾手快,拿出披风及时为我披上,这才没有当众失态。
见状,围观百姓纷纷议论。
这便是南宫家二女郎?嫁到康郡的那位?怎的弄得如此狼狈……
三年前,原本南宫氏许嫁的是大女郎,这二女郎对康郡少主有意,寻死觅活要替姐嫁去康郡,弄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
我心一颤,母亲为了堂姊的名声,竟在我出嫁后如此编排我?
2
兰荷没有拦我,指挥着那些仆妇检查我的箱奁,下手却没轻没重,将东西翻了个杂乱不说,还打碎了不少饰物。
兰荷姐姐,您看,这玉佩成色倒是不错
一名仆妇像挖到宝似的,将一枚白玉雕成的凤佩捧到兰荷面前。
兰荷眼神立马就亮了,满意地点了点头,竟是要将那玉佩收入囊中。
我急忙上前欲夺回玉佩,兰荷却身形一转,将玉佩藏在身后。
兰荷,这玉佩是男君所赠,不是你能拿的,除这玉佩之外,其他你若有看上的,只管拿走便是。
见我如此在乎这玉佩,兰荷愈发嚣张,竟松了手,将玉佩摔在地上,瞬间就碎成两半。
哎呀对不住啊女郎,不过……如今您既已回了燕郡,便该将往事忘个干净,留着这玉佩也是徒作伤感,倒不如奴婢替您解决了。
我冷着脸,弯下身子将断裂的玉佩拾起,用手帕包好,这才抬眸看向兰荷。
来人,把兰荷拿下
凌家的护卫立马将兰荷围住,押到我面前。
许是没想到我竟然敢这么对她,兰荷气势汹汹的脸涨成猪肝色。
她伸手指着我破口大骂: 南宫棠,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?我可是女郎的贴身侍女,你若动了我,如何与女郎交代?
我淡然扫了她一眼。
无论我是凌家妇,还是南宫女,教训一个奴婢,都不需要理由。
竹月走到兰荷身前,一抬手就是几巴掌,打得兰荷瞬间没了脾气。
看着远处缓缓走来的南宫薇,兰荷立马哭哭啼啼跑到她身后,将方才的事添油加醋说与南宫薇听。
南宫薇表情始终淡淡的,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。
她故作亲昵地拉起我的手: 三年不见,妹妹倒是变了不少,想是在康郡受了不少委屈。
她挤出几滴泪: 我原想早些来迎妹妹,奈何二伯母心疼我身子弱,担心城门风大,非得让我多加件披风,这才来晚了。
虽已入了春,可天气依旧寒凉刺骨。
方才被泼了一身的水,即便有披风挡着,身子还是瑟瑟发抖。
南宫薇却穿着一袭新做的白狐披风,手上拿着暖炉,妆容精致得不得了,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。
她身边丫鬟婆子簇拥,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,引得周围百姓频频侧目。
说是迎我入城,却更像是宣示主权。
3
兰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一副被我欺负的模样。
南宫薇却只是轻斥了她一句: 你这丫头,棠妹妹在康郡过得不易,这玉佩虽在燕郡算不得什么,于棠妹妹而言可贵重得很,你怎可如此不小心?
她指桑骂槐,话里话外都在说我眼皮子浅,为了一枚不值钱的玉佩故意为难婢女。
妹妹莫要与兰荷计较,我房中有不少二伯母为我寻来的玉佩,妹妹去我房中挑几枚便是。
我与堂姊生辰只差几日,可母亲从来只为堂姊办生辰宴。
十年前,大伯父在疆场战死,消息传回来那日正是我的生辰。
从此以后,我再也没有过生辰,每逢这日,母亲都会带着堂姊去大伯父的衣冠冢前祭奠。
可堂姊生辰,母亲却总是万分上心。
不仅大操大办,还因堂姊喜欢美玉,母亲每年都寻遍稀世美玉,送与她当生辰贺礼。
我幼年气盛,也曾歇斯底里的质问过母亲。
可母亲却高高在上地看着我像个泼妇般怒喊哭嚎。
她嫌恶的捂住口鼻,淡淡地撂下一句: 你堂姊父母双亡,我即便是疼她些也是应该的,你作为妹妹难道连这也嫉妒?
堂姊躲在母亲身后啼哭,嘴上说着是她的错,不该因她让我们母女二人生分,假模假样地收拾行囊就要搬回大伯父府上。
母亲却心疼地将她搂入怀中。
甚至为让她安心,也为树立堂姊在府中下人面前的地位,以不敬长姐为由,当着下人的面罚了我二十手板,命我跪了三日的祠堂。
我手肿得厉害,膝盖更是跪得青紫。
可母亲非但没来见我,就连一瓶伤药也不曾送来。
只是为了拿我这个亲生女儿去为堂姊立威。
我敛下心底的苦涩,笑着看向堂姊。
多谢堂姊好意,妹妹之所以气恼,非是这玉佩有多名贵,而是……这乃康郡女君的信物,妹妹只是担心燕郡会因此怪罪康郡……
闻言,堂姊脸上的笑容一僵,情绪突然激动起来,反手便打了兰荷一巴掌。
贱婢做事竟这样不小心,还不滚下去领罚
兰荷捂着红肿的脸颊,愤恨地瞪了我一眼,咬牙切齿地退到角落去。
我勾了勾唇,没再看她一眼,和堂姊一同回了南宫府。
竹月指挥着婢仆将我的东西都送到棠梨院,却直接被赶了出来。
这棠梨院如今是大女郎住着,还请二女郎移步栖岚院吧。
4
竹月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,见我表情未变,才松了口气。
我们女君身份何等尊贵,怎可住栖岚院这种偏僻不已的院子。
婢仆们却啐了竹月一口,嘴角噙着嘲讽: 女郎还是见好就收吧,若放在寻常人家,谁家会收留出嫁三年就灰溜溜回娘家当守寡的女子?
也就是大女郎良善,才哄得夫人将栖岚院收拾出来。
竹月为我谋不平,还想再多理论几句,母亲身边的琴姑姑急匆匆赶来,略带怜悯地朝我作揖。
女郎,夫人请您去院中一趟。
我点了点头,转身就要离开。
琴姑姑凑到我身边,终是忍不住开口: 女郎,夫人她……只是钻了牛角尖,您莫要与她计较。待大女郎出嫁,我想夫人终有一日能看到您的好。
我朝她感激一笑,心中却止不住发寒。
琴姑姑陪伴母亲多时,儿时我被母亲责罚,都是她偷偷给我送药。
只是,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,母亲都未曾意识到自己有多偏心。
堂姊无父无母,却有母亲疼爱。
我看似有母,却胜似无母。
母亲的心从来不会朝我倾斜半分。
到院中时,堂姊正俯在母亲身侧,二人有说有笑,活像一对亲母女。
见我进屋,母亲脸色瞬间阴沉下去。
刚回来就与你堂姊抢院子,亏你堂姊还央着我为你准备了接风宴,你在康郡三年,规矩竟学成这样?怪不得不讨婆母和主君宠爱
堂姊轻轻为母亲捏着肩膀,掩去眉宇间的得意和讥讽。
我眸光微垂,直愣愣地看着母亲,自嘲道: 女儿自幼在外长大,比不得堂姊有母亲教导,康郡民风淳朴,倒是无人嫌女儿不懂规矩……
母亲被我一噎,顿时哑口无言,气得满脸通红。
堂姊假惺惺地将我拉到桌前坐下,一脸撒娇地看着母亲。
二伯母,今日可是一家团聚的好日子,您就莫要教训棠妹妹了,快用饭吧
5
下一秒,一块鱼肉便夹到了我碗中。
这鱼新鲜得很,妹妹尝尝
见我久久不动筷,母亲摔了筷子,指着我的鼻子开始为堂姊谋不平。
薇儿一番好意,你即便是没胃口也该用些,还摆起谱来了?
竹月见状,上前就要替我解释,却被我拦下了。
自小,我便吃不得这些腥物。
服侍我的丫鬟婆子都知晓,可唯独我的母亲从未注意到。
堂姊勾了勾唇,假意为我解释: 许是妹妹吃惯了康郡的食物,刚回康郡一时不习惯也是有的,二伯母莫恼。
我看了母亲一眼,按下心里的酸楚,将那块鱼肉咽了下去。
女儿吃饱了,先回栖岚院了,母亲和堂姊慢用。
母亲冷哼一声,也懒得搭理我,只顾埋头与堂姊说着话。
我深吸一口气,带着竹月来到栖岚院,竹月拿出药膏,替我擦脖子上起的红疹。
一边擦一边叹气,女君自小便吃不得那些,一碰就会起一片红疹,为何不与夫人说清楚?
我淡漠地摇摇头,心中却泛起一丝凄凉。
若是母亲肯相信我,怎会这么些年一直被堂姊牵着鼻子走?
方才我若说了,她也只会以为是我的推脱之词,又有何意义……
一连几日,我都待在栖岚院中。
堂姊即将出阁,府中一派喜乐景象,连栖岚院这种偏僻的院子都挂满了红绸。
碍于姊妹情分,我也备了些礼,去棠梨院为堂姊添妆,却无意中瞥见堂姊的聘礼中,竟有一对凤钗。
不免有些疑惑,也未听说堂姊是与别的州郡联姻,这凤钗唯各州郡女君可用,为何会出现在堂姊聘礼之中?
堂姊闺中密友轻笑着接过我的添妆礼,随意地扔到一旁。
薇姐姐即将成为康郡女君,也不是什么礼都配呈到她跟前的。
康郡女君?
我拧着眉,震惊地看着堂姊,片刻后才终于冷静下来。
竟还真被他猜中了……
既然如此,从今以后,那我便舍了南宫家女儿的身份便是
6
二女郎,不是我家女君不愿收您的礼,实在是您身份特殊,又刚死了夫君,不宜给新妇添妆。
兰荷一脸得意将盒子扔给我身旁的竹月。
我看得直想笑,还未成婚便称女君,这是有多迫不及待?
凌墨出事后,康郡暂由大伯哥凌夜掌控,堂姊要嫁的想必就是凌夜了。
凌夜虽是嫡长子,与凌墨一母同胞,但他能力远不及凌墨,不得家中看重,这些年亦一直装作无心权势的模样。
此次康郡突发内乱,倒是没想过背后之人竟是他。
康郡凌家重视薇姐姐,那凌夜为娶薇姐姐为女君,更是连发妻都杀了,足可见他对咱们薇姐姐的情谊。
不像某些人,成婚三年,连夫君面都不曾见过几面吧?
周遭传来一阵轻笑,还有人趁我不注意,故意拉扯我的衣袖,露出手臂上的守宫砂。
哟二女郎还是处子之身呢这还未享受过鱼水之欢便成了孀妇,当真是可惜了
一群贵女捂着唇,一脸嘲弄地看着我。
竹月气愤难当,刚想反驳两句,却被我拦住。
我冷眼看着同样在嘲笑我的堂姊,轻飘飘开口: 祖父仙逝刚满三年,堂姊为守孝熬到这年岁才成婚,我虽嫁去康郡,亦要照燕郡的规矩为祖父守孝,三年内自然不会与主君圆房。
堂姊吃瘪,却依旧维持着温柔的微笑,扮演着好姐姐人设。
只是手不自觉地抚了抚肚子,闪过一丝心虚。
我看在眼里,却未挑破,带着竹月径直回了栖岚院。
女君,夫人也太偏心了,当年您远嫁康郡,带的嫁妆少不说还有一半都是虚抬……如今大女郎成婚,夫人都快把半个南宫家都送给她当嫁妆了……
我心中一痛,原来母亲也知道女子远嫁不易,所以才想着用嫁妆给堂姊添底气。
可是母亲……若不是凌墨是一个可托付的人。
远嫁康骏的我,既无丰厚嫁妆,又无娘家撑腰,只怕早就凌家磋磨至死。
如今堂姊出嫁,母亲倒是为她样样考虑周全。
我坐在窗前吹着冷风,思绪渐渐平复。
竹月拿着信小心翼翼朝我走来,女君,主君命影七送来的信。
看完信上的内容,我松了口气,一切只待明天,便可尘埃落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