研一学长大三学妹

九月三日清晨五点西十分，谢寻的手机在枕头下炸响时，他正梦见自己在高数考场盯着空白的答题卡。

母亲的来电铃声混着数学公式的嗡鸣，他猛地翻身撞翻床头的可乐罐，黏腻的液体顺着桌沿滴在昨晚没吃完的泡面碗里。

“谢寻！”

母亲的声音穿透电流刺进耳膜，“现在几点了你知道吗？

A大新生报到截止到中午十二点，你现在还在睡觉？”

谢寻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，后槽牙抵着腮帮。

他昨晚凌晨三点才关了游戏，屏幕蓝光在眼皮上烙下残影，此刻太阳穴突突跳着，像有根细针在往脑仁里钻。

手机屏幕亮起，微信对话框里躺着十六条未读消息，最早的一条是凌晨两点：“别又像高三模考那样，考前摆烂找借口。”

“我这就去。”

他把手机按在胸口，喉咙发紧。

这句话他说过太多次了——高三开学说“我这就开始复习”，月考失利说“我这就整理错题”，可最后总在书桌前发两小时呆，然后打开游戏界面，用“反正还没努力”来安慰自己“考不好不是能力问题”。

七点十七分，谢寻拖着行李箱冲进A大宿舍楼时，额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汗。

他的白T恤皱成咸菜干，牛仔裤膝盖处沾着游戏椅的皮屑，行李箱轮子卡在楼梯缝里，“咔嗒”一声撞出个凹痕。

三楼走廊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次第亮起，在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，像极了高三晚自习后他躲在厕所抽烟时，走廊里那盏永远修不好的灯。

307宿舍门虚掩着。

谢寻推开门的瞬间，消毒水混着墨香扑面而来。

正对门的床铺铺着洗得发白的灰色格子床单，被子叠成棱角分明的方块，床尾整整齐齐码着三本《实验心理学》，书脊上的标签用尺子比着写得工工整整。

书桌被分成三个区域，左边堆着一沓A4纸，最上面那张写着“8:00 - 8:30 文献精读”；中间摆着笔记本电脑，屏幕亮着，显示的是“今日待办事项”文档；右边放着个玻璃罐，里面装着叠得方方正正的便利贴，每张都标着日期。

书桌前的男生正在晨读，听到动静抬眼扫过来。

他皮肤很白，眼尾微微上挑，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，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，镜片后的目光像实验室里的显微镜——精准，冷静，带着点审视。

谢寻注意到他卫衣袖口磨得起了毛边，却依然规规矩矩卷到手腕三指的位置。

“垃圾。”

男生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铜线，清冽得有些刺人。

谢寻这才发现自己脚边的行李箱旁，歪着个没封口的泡面袋，油汤在地面洇出块暗黄的污渍。

“下午三点前处理。”

男生低头继续看书，钢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沙沙的声响，“过期泡面会招蟑螂，影响实验数据记录。”

谢寻张了张嘴，想说“关你什么事”，可对上那道不带温度的目光，突然想起高中班主任说过的话：“你这孩子，最怕别人认真盯着你。”

他弯腰捡起泡面袋，塑料纸窸窣作响，指节捏得发白。

下午两点五十分，谢寻站在辅导员办公室门口，手里攥着揉皱的课表。

林疏的工位在靠窗的位置，绿植的影子落在她浅米色西装上，像片温柔的云。

“小谢啊，坐。”

她递来杯温水，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，“这三天的课，你都没去？”

谢寻盯着自己的鞋尖。

左脚球鞋的鞋带松了，他昨晚换鞋时急得没系紧。

“高数课在二教西楼，我……记错教室了。”

“那大学英语作业呢？”

林疏翻开文件夹，里面夹着两张空白的作业纸，“班长说你上周就领了题目。”

谢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
他其实领了作业，在图书馆坐了半小时，对着“论《瓦尔登湖》的现代性”的题目发愣。

然后他想起上学期期末考，母亲盯着他59分的数学卷子冷笑：“你要是认真学了，至于考成这样？”

于是他把作业纸塞进书包最里层，去网吧打了通宵游戏——至少这样，他可以告诉自己“我没认真做，所以写不好”。

“我会改的。”

他听见自己说，声音轻得像飘在空气里的柳絮，“明天就开始。”

林疏的笔尖在纸上顿住。

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学生了，用“明天”筑成堡垒，把当下的恐惧和无力挡在外面。

“小谢，”她放轻声音，“如果有困难，可以和老师说。

比如……害怕做不好？”

谢寻的喉咙突然发紧。

他想起昨晚母亲的消息里有句“你和你爸一个德行”，想起父亲摔门而去时说的“我就知道你成不了事”。

他想告诉林疏，他不是懒，是害怕开始，害怕努力了还是做不好，害怕别人说“原来他也就这样”。

可这些话在舌尖滚了两滚，最后只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“嗯”。

晚上十点，谢寻刚点开游戏登录界面，身后突然传来“咔嗒”一声锁门声。

他回头，看见闻演正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，月光被挡在外面，宿舍里只亮着书桌上那盏暖黄的台灯。

“你今天说了三次‘明天开始’。”

闻演的声音比早上更冷，像实验室里的不锈钢台面，“知道孤儿院的孩子怎么活下来的吗？”

他抽出张打印好的作息表拍在桌上，墨迹还没干透，“没有‘明天’，只有‘现在做’。”

谢寻的手指在鼠标上蜷成拳。

“你又不是我爹。”

他冷笑，可声音发颤，“管得着吗？”

下一秒，鼠标被猛地抽走。

闻演把鼠标扔进抽屉，“啪”地锁上，钥匙在指尖转了个圈。

“那你现在就滚出去找别人住。”

他推了推眼镜，镜片后的目光像把手术刀，“307不养废物。”

谢寻的脸腾地烧起来。

他想起下午林疏说“你是有潜力的”，想起高中周叙说“你打游戏时那么专注，学习也可以的”，可此刻这些话都被“废物”两个字碾碎了。

他抓起枕头砸过去，却在碰到闻演胸口前泄了力——对方站得笔首，像棵长在悬崖边的松树，风再大也折不断。

深夜十一点半，谢寻缩在阳台角落。

雨水顺着栏杆往下淌，他的卫衣帽子浸了水，沉甸甸压在后颈。

手机屏幕亮着，周叙的语音条在震动：“……要不申请调宿？

这种控制狂室友，处久了要疯的。”

谢寻望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：头发乱得像团草，眼睛里的光比游戏里的血条还弱。

他想起下午在办公室，林疏递温水时指尖的温度；想起闻演的书桌，便利贴上的字迹工整得像是用尺子量过；想起锁鼠标时，对方指节泛白——原来他也会用力。

“可他是第一个……”谢寻对着手机轻声说，雨声盖过了他的哽咽，“认真盯住我没逃开的人。”

他挂断电话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床单褶皱。

那是闻演的床单，洗得发旧却没有一丝褶皱。

窗外的雨越下越大，打在空调外机上发出“咚咚”的响，像某种倒计时的鼓点。

三天后，高数课代表在群里发消息：“请未交作业的同学尽快补交，截止今晚十点。”

谢寻盯着手机屏幕，手指悬在“收到”键上，迟迟没有落下。

他的高数练习册摊在桌上，第一页的例题空白处，用红笔写着一行字——“现在做，别等明天”，字迹工整得像是印刷体。